喬志高先生(董橋)

董桥 | 2008-4-6 星期天 11:16   修改@2008-10-05 15:34 |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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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的“小风景”专栏写到上周的《<绝色>后记》应是结束了,那些一年里的文字可能将会集结成一册关于旧买新买、搜猎英文旧书的书《绝色》,只不知会在今年的什么时间推出?或者在香港是今年,到了简体版会是明年?从今天开始的这篇,是董桥新专栏的首篇,专栏名为“小品”,缘故可能来自这开篇《乔治高先生》里董桥回忆的乔治高先生的建议,“你该写一系列小品谈英国旧书旧插图。”旧书在上一专栏算是写过了,此一专栏的落点应是在旧插图吧,因本篇也是谈了插图的。

4月20日补记:新专栏渐渐写来,眼见得是以一些人物为题的,而非前所揣测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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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桥小品专栏

喬志高先生

2008/04/06

六十年代末我在香港美國新聞處做事的時候喬志高先生在美國替美新處翻譯費茲傑羅的《大亨小傳》。譯稿寄來了戴天是責任編輯,我只看二校,英文的神采精髓都融入中文的冰肌玉膚,真是一襲考究的天衣。七十年代初高先生在美國之音工作十九年退休來香港中文大學跟宋淇先生一起創辦《譯叢》。有一天,我的上司李如桐先生給高先生洗塵,宋先生和湯新楣先生都來了,菜豐,酒美,話多,小戴和我頓時成了末座的小朋友了。那才叫精英,喬志高和宋淇是燕京,李如桐是北大,湯新楣是聖約翰,滿席璀璨的中西文化比極品鮑翅還矜貴,夾都夾不盡。

那年月在外國機構做事的中國老派人心底裏都惦掛學歷這一彎血脈。小戴和我只是老民國退守台灣第一個十年裏飄洋讀書的流亡學生,頂多只能從老教授稀疏的銀鬢窺探燕園梅影紅樓月色思顏夢痕,縱然熟讀鹿橋的《未央歌》也讀不透上一代人扁舟載酒的歌哭襟懷。動亂中國的人的故事儘管平凡也都動人。近來深宵追看《上海往事》連續劇,開頭拍張愛玲五十年代乍到美國,我猜想高先生那時候離開舊金山筆陣到了美國之音編寫廣播稿了。拍張愛玲三四十年代在香港大學讀書,我聯想少年劉殿爵那時候也在港大,我問過劉教授張愛玲漂不漂亮他說她的近視似乎相當深!戲畢竟是拍張愛玲的一生,我心頭緬念的是她的好朋友宋淇先生和宋太太鄺文美。

劉若英演張愛玲演得真好,淡淡的不屑,強忍的不甘,柔麗的不羈,可愛可敬可怕穿梭上臉。趙文瑄過份英爽,演胡蘭成演不出那份蔭翳,眉宇間也少了閃爍的滄桑少了飽學的狡黠。我才看了上半部,宋淇的名字提過兩三次,不知道誰演宋淇。宋先生言談舉止常常帶點矜持的關切和客氣的隔閡另加孤傲的落寞,林文月有一回在香港富麗華酒店門口送別宋先生,她說她看着宋先生的背影不禁想哭。宋淇這樣的器宇是六分往昔故園的教養四分西洋文化的陶鑄,跟喬志高不一樣。高先生在美國密歇根出世在中國成長又到美國留學謀事,天生感染美國老一輩紳士的寬饒脾性,也許從來不動氣,也許動了氣忍一下又不在乎了。寫《約翰遜傳》的鮑斯威爾跟一位好朋友吃過飯寫日誌說他們一起喝茶一起閑聊人生快事,不禁轉念世間有誰有幸過一天愜意的日子:”We drank tea.We talked on human happiness.I said I wondered if any man ever passed a whole day pleasantly.”我想高先生從來是那個終日無憂的快樂人,活了九十六年含笑而去。

喬志高在中文大學那些年我已經到英國去了。八十年代我主編《明月》六年高先生長住美國,偶回香港,每次飯局上相遇都見他滿臉光彩,整潔清貴。我們經常通信,他的原稿幾乎都先寄給我發排,信上還常常告訴我寫作的趣事。第一流的美語專家,功力那麼深厚,每一個英文字經他掂量隨手寫些美語新詮一段段全是珠璣,那部《最新通俗美語詞典》舊版新版都是我的案頭良師。高先生一生編譯一生寫稿,下筆之謹慎考慮之周全我最敬慕,連他的大作連登兩三期他都不舒坦,擔心讀者嫌多,叮囑我還是斟酌着壓一壓他的稿子。我還喜歡他寫信的習慣,橫寫的中文信,信紙右上角卻永遠用英文寫寄信地和日期:”Kensington,Maryland/U.S.A./Sept.3,1983″。他常說我當編者跟他當編者一樣鼠肚雞腸,編輯雜務管遍枝節,又講禮數,累人累己:「誰要我們自甘墮落苦海?」他信上說。「編雜誌的工作,對我們這種人來說,真有一種strange fascination」。有一回,我在電話裏告訴高先生說他的《Cathay by the Bay》我讀完第二遍了,學英文。他問我這本書好在什麼地方?我說每篇題目都誘人追讀正文。高先生很高興,說我真是資深的編者了:「說中我用心之處!」這本書中文書名叫《灣區華夏》,是一九五○年寫三藩市唐人區的特稿小品,中大一九八八年出新版單行本,我的故交莊因毛筆畫插圖,十足豐子愷筆調。

說畫畫,喬志高也會畫畫,炭筆素描尤其精到。老派書生有這份能耐,上台披上戲袍全是《牡丹》《西廂》的才士。宋淇先生寫〈紅樓識小〉那陣子給我寫過信說起曹雪芹的藝事,也說起喬志高的藝才,那封信一時找不出來了。八十年代有一回高先生來香港,林太乙請吃午飯,人不多,吃得高興談得也高興。高先生談起西洋政治漫畫的綫條,還談起銅版畫,說他早歲很想畫銅版畫,可惜工序太煩瑣打消念頭了。我公事包裏剛巧有幾張倫敦剛寄來的Mark Severin綫條畫藏書票,高先生看了老半天頻頻讚好,說歐洲風味夠濃:「你該寫一系列小品談英國舊書舊插圖,」他說,「像當年新月派介紹Beardsley」。那一彎新月怕是追不回來了,梁實秋先生也說越老越記得老《新月》裏的歐風美雨,總想着洋書藝術可以借鑑之處還很多。那天林太乙說高先生給徐訏先生畫的速寫極像,他聽了一陣高興答應我回美國找一張人物速寫送給我,後來各自都忙沒了下文。我新近拿到的這幅西弗琳銅版仕女圖高先生一定喜歡,他喜歡這樣的綫條。

高先生和我是前輩後輩之間的交往,跟宋先生和我的交往一樣,我虛心請益,他們慷慨教誨。我這輩子命中多貴人,高攀的前輩實在太多,從前涉世淺薄,不守分寸,偶然寫寫他們不是太濃就是太淡;近年自己的歲數匆匆到了當年他們的歲數,我加倍省悟前浪的壯觀和後浪的孱弱,傷逝之念越深,附驥之情越怯:這篇小品不是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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