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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年台北一家老画店偶有几幅溥心畬字画，都是小幅，不贵，我前后收了三四幅。溥先生的小对联也有，朋友买到米襄阳笔意的精品，台静农先生赞赏，说他早年在北平琉璃厂也见过，常维钧买了，台先生买到两幅成亲王体。刚来香港我也买过溥先生成亲王体对联，还有红叶题诗仕女图，扇页，和一小张美人黑犬一起买。美人黑犬《大成》杂志做过封面，沈苇窗先生说溥心畬喜欢一张稿子画上好几幅，注重的是笔墨，构图次要。上海曹可凡先生托王为松寄来新书《悲欢自酬》目录清样，嘱我写序。我看到目录上有一篇《旧时堂前燕》，记溥心畬，不禁想起旧日收集溥先生的雅缘。目录上那篇《腕底云烟》我也想读，写吴待秋和吴子深。我还留着一幅吴待秋红梅斗方，画在洒金宣纸上，题了五行字：“毅安先生酷嗜缶庐老人书，即片纸只字亦爱似拱璧。兹由王君雪影觅得题丁敬身像赞小幅一帧，装潢既竟，属缀红梅于其额。老人归道山已四旬，读之不胜人琴之感。”朱颜傅粉，晴雪烘香，那枝老梅我供养了几十年终究舍不得不要。曹可凡书里写翁同龢，写林琴南，写吴昌硕，写齐白石，写沈尹默，写郑午昌，写吴琴木，写吴湖帆，写谢之光，写陶冷月，写江寒汀，写谢稚柳，写程十发，写唐云，他们的作品我都藏过，都想读。六十年代这些名家作品不稀世，写几篇稿子买得起一幅，一枕黄粱竟天价了，曹先生有缘亲炙，真是可喜。我转眼七十，家里这些珍藏不敢再珍再藏，都委托友人替我放盘清理，只留下一点文人小品清玩，免得桑下榆下暮景寂寞。读了曹先生写白蕉，我找出白蕉书法手卷，纸都泛黄了，跟溥心畬《秋园杂卉》册页一起藏在一个楠木匣子里。《秋园杂卉》还有启功先生给我题的长跋录了旧作，说溥先生在北平恭王府里常画这样的工笔花草。匣子里我还找出溥心畬从兄溥雪斋盈掌小画册页，多么精致。是前尘，是旧梦，曹可凡不难看穿我的心情，他写这本新书的心情我也不陌生：都走过同一条斜阳古道，恭王府里的海棠尽管错过了，片片落叶倒是旧识。

庚寅重阳翌日在香港

*延伸阅读：余光中：《悲欢自酬》读后——《悲欢自酬》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