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臺遺韻(董橋)

董桥 | 2008-5-4 星期天 10:53   修改@2008-5-04 11:01 |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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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臺遺韻

2008/05/04

那家北方館子叫「真北平」,在台北中華路上,五、六十年代老街道老房子老面孔一派離亂過後的景象。剛到台灣那幾個星期我們借住在板橋鎮一家中學宿舍裏,板橋林家花園進不去,徘徊牆外瞻仰牆內高高的老樹舊舊的房頂似乎也沾了些靈氣。偶爾搭車進台北總是在西門町逛來逛去,成都路一帶戲院咖啡室繁亂得很,「菩提樹」、「新蓬萊」、「巴西」那幾家很不錯,上「美而廉」吃西餐長輩帶領才敢去,貴極了,有一回隣座坐着幾個明星,我認出張仲文,二十年後跟她相識說起昔日驚艷,她白了我一眼:「你怎麼不過去要我的簽名?」張小姐妖嬈依舊,Ava Gardner得很。

吃「真北平」經常是張先生請客。老先生過着清閑寓公生活,寄情吟哦,自印詩刊,廣交雅士,家父和亦梅先生都是他的詩友,我在台灣倒成了他監護的晚輩了,每回踵門請安他看我吃不飽的樣子總是帶我上館子吃小菜,也總是邀約兩三位老人出來聊天,糟溜魚片,煎小丸子,香酥烤鴨,「真北平」北方菜做得地道,家常味道濃。座上一位崔老先生談興永遠高昂,一頓飯聽他講幾段故事很有趣。

上星期,台灣友人郭際岡寄來彭歌先生的〈春臺舊友〉也寫了「真北平」,漏夜披覽,滿心荒寒,不啻僧廬聽雨,又等天明又怕天明。許久沒有讀到這樣民國的文字了,彷彿暮秋時節穿過一弦月亮門走進一處古老庭院,花樹微茫,朱欄寂寞,水榭無語,怯怯然駐足憑吊之際,紗窗裏悠悠傳來哀婉的簫聲,如泣訴,如夢幻,如隔世。

彭歌是筆名,本名姚朋,河北宛平人,一九二六年生於天津,今年八十二了。求學時代我讀遍他的書,寫書香的散文,寫殘戀的小說,譯名家的作品。我在台南上課那幾年他在美國南伊利諾大學和伊利諾大學讀新聞學,讀圖書館學。彭歌做過台灣《新生報》副社長兼總編輯,也做過《中央日報》總主筆、副社長、社長;出任《香港時報》董事長期間好像常來香港,我好像在酒會上見過他,好像是曾恩波先生介紹的,衣香鬢影裏顧盼酬酢,談笑自若,不像作家像大官。彭先生六十年代末在《聯合報》寫的《三三草》專欄我也拜讀不少,放言論事,坦真論人,觀點和文字都老練得不得了。

兩萬多字的〈春臺舊友〉刊在去年三月的〈文訊〉上,寫周棄子,寫吳魯芹,寫聶華苓,淡彩點染也點了林海音點了郭嗣汾點了他們那一代「春臺小集」的許多作家。彭歌說那是個很小的文友集團、詩人周棄子有一首詩寫他們的聚會用「春臺小集」四個字描繪春天台北的第一次雅集,又好聽又切題。周棄子那年月寫舊體詩寫出了盛名,張老先生誇讚過好多次,撿出許多詩詞剪報給我讀。棄子先生是湖北大治人,一九一一年生,一九八四年歿,在四川、貴州做過省政府主任秘書,也在銀行做過事,天生孤傲,一生困頓,人到中年跟鄰居年輕女孩子享過一段漫長的情愫,最後女孩子嫁了人,周先生灰暗的人生一下子漆黑了,自號「藥廬」,居室改叫「未埋庵」:「我已無生但未埋」!郭嗣汾先生說周棄子苦戀時期講過這樣一句話:「愛情和出麻疹一樣,年紀越大越嚴重」。

徐訏與周棄子是至交。六十年代末我對徐先生說我十分喜歡周先生的《未埋庵短書》,從台南來回百讀到香港,白裏透文的篇章其實比他的舊詩還要凝練還要豐厚,徐先生說周棄子的字也自成一體,改天替我求一幅。不久,「真北平」席上拜識的崔老先生來香港說起周棄子情困;不久,我携眷去了英國,等了三年徐先生終於寄了周先生給我寫的舊作條幅到英國,咖啡滴淚,爵士吞聲,辛酸到了極點,何凡和林海音兩位先生在香港我家看到這幅字不勝欷歔,那年,徐先生和周先生先後下世了,林先生格外懷念早年台北的春臺小集,說起徐訏和新婚夫人到台灣度蜜月,周棄子約了他們到春臺一聚,大家熱鬧了一天。如今,何凡林海音也下世了,彭歌說,朋友恰似獨行旅人風雨晦暝中遇到的幽幽燈火,永遠帶着一份鼓勵一份安慰:「可是,走着走着,驀然發現,燈光在無聲無息之中熄滅了,一盞一盞,沒有預警,沒有告別,祇是悄悄地消失。『回首燈火闌珊處』,也還不對,熄滅就是熄滅,再也看不到猶有闌珊餘暉,西風殘照。去了的,永遠不能再回來。」

這樣蕭條的傷逝之思六十以後的人感悟深些。彭歌這篇〈春臺〉真是老年人寫給老年人讀的文章,年輕一輩隔了一重山。崔老先生常說三、四十年代出世的人是趕上最後一葉載愁扁舟的人,離亂中成長,憂患中閱世,小老頭活到真老頭:「中國大陸經歷五、六十年代政治浩劫的人不太一樣,他們心中養的也許不是憂患,不是離愁,是怨懟,境界複雜得多!」隱約記得吳魯芹先生也對我說過相似的體悟。現實政治的風雨一來,文化鄉愁的燈火瞬間闌珊。聶華苓大姐的小說大氣磅礴,一寫到《自由中國》雷震案子的憶往文章,不平之憤灌滿悲凉之筆,連寫胡適都不是我這一代人舊識的適之先生了。那確然是疑弓疑蛇的歲月,蔣老先生乾咳一聲,全台灣吃川貝枇杷露,我們在「真北平」消受幾款小菜的年月,崔老先生只好閒閒說些明清象牙藝術的故事了。聽說崔家祖上在大陸做象牙生意發家,政局板蕩,國府南遷,家業毀了一大半,美元金條各房還都藏着些。一天,張老先生帶我去崔公館談天,崔老從架子上拿了一件象牙淺雕竹林七賢筆筒,說是萬曆年間精品。張老先生一眼愛上,懇求崔老賣給他崔老捨不得:「緩一緩再議吧!」他說。四十六年前我不諳珍玩品位,玩久了現今才懂得一些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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