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斯凱爾夫人(董橋)
董桥 | 2010-3-15 星期一 1:55 修改@2010-3-15 1:56 | 评论↓
蓋斯凱爾夫人
2010/03/14
索菲婭來信說她在重讀蓋斯凱爾夫人的《克蘭弗德》:「依舊那麼迷人,文筆清秀,而且有趣,是那時候英國農鄉生活的寫真。幸虧時代變了,沒那麼古老。」她不說我差點忘了英國文學史裏還有這位蓋斯凱爾夫人:Mrs Gaskell;還有《克蘭弗德》:Cranford。出身斯文家庭,母親早逝,姨母帶大,一八三二年嫁給蓋斯凱爾先生,定居曼徹斯特,生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夭逝,蓋斯凱爾夫人三十五歲發願學寫小說寫了《瑪麗·巴頓》,寫十九世紀四十年代曼徹斯特的經濟蕭條,寫老工人滿心仇恨,借工會勢力復仇殺人。狄更斯讀了賞識她,請她給《家常話》和《一年到頭》寫稿,幾部小說陸續連載,《妻子與女兒》沒寫完她心臟病死了,才五十五歲。那時候寫小說的閨秀還有喬治·艾略特,還有夏洛蒂·勃朗特,一八五五年勃朗特逝世,她父親懇求蓋斯凱爾夫人給女兒寫傳記。那部傳記寫得好,是經典,聽說書裏有些段落涉嫌誹謗刪掉了。索菲婭說蓋斯凱爾夫人後來有錢得不得了,在漢普夏郡買了一幢大宅院讓蓋斯凱爾先生養老,沒想到搬進新居沒多久她死了:「其實她不輸二十世紀的新女性!」
有一位英國老太太也愛讀蓋斯凱爾夫人。昔年我買下倫敦南肯辛頓一套小樓房,正值夏季,天氣比往年好,白天明媚,夜晚蒼秀,偶然一陣微雨,樓房門前老樹野花雜草如夢初醒,一片艾麗思幻境。隣家那位叫蕊秋的老太太愛養蘭花,門裏門外擺了幾十盆幽蘭:「今年天時好,」她說,「蘭花簡直古城特洛伊的海倫那麼秀麗!」有一回她說最想跟我到大英博物館閱覽室看書。我帶她去了,午飯時間還帶她到博物館附近希臘館子吃羊肉燒餅。夏天天黑得晚,看完書搭公共汽車回到南肯辛頓我們穿過幾條小街散步回家,幾幢小洋房都染上夕陽慷慨的金光,土紅外牆上爬滿深情的籐蔓:「留着這些匍匐植物倫敦顯得滄桑,顯得硬朗。」蕊秋說年輕的時候她的小情人是個唸植物學的書呆子,二次大戰論文寫了一半跑去當兵,沒熬過一年炸死了,厚厚一叠手稿她珍存至今,寫的是幾種非洲蘭花:「戰後我非常掛念他,學養蘭,養了幾十年像養着記憶裏的大衞。」蕊秋看來過六十了,獨身,花白的頭髮長年綰着精緻的髮髻,微皺一張臉秀韻猶存,笑意不凋,每天早晨坐在花圃裏看書的側影嫻靜得像一幅淡彩畫。她總是在重讀蓋斯凱爾夫人的書,讀完《克蘭弗德》讀《露絲》,讀《瑪麗·巴頓》,讀《妻子與女兒》,讀《夏洛蒂·勃朗特傳》。「閨秀作家,長得多秀麗,」她翻出一部老書要我欣賞那幅畫像。「上天寵愛她!」我說她其實有點像蓋斯凱爾夫人。蕊秋很高興,說四十年前也許像。「可惜她心中那份大愛誰也學不來。」她說的是蓋斯凱爾夫人小說裏那份人道精神,那份關愛,那份在意,她的文人朋友藝評家羅斯金散文家卡萊爾還有狄更斯都格外重視她這份熱心,常到她家看她的白衣天使南丁格爾尤其敬重她。狄更斯跟她交情好像不深,常常抱怨她交稿時間抓不準,抱怨她不守紀律,說她先生應該好好管教管教她:”If I were Mr G 다운로드. Oh Heaven how I would beat her!”
索菲婭說蓋斯凱爾夫人幾本小說裏《克蘭弗德》最耐讀。蕊秋也說《克蘭弗德》寫老風俗老人情老規矩老心思最細膩最真切最迷人:「幾個青春不再的人物,配上一幅工筆山鄉景色,太溫馨了!」我隱約記得書中那個 Captain Brown,為了救一個小孩活活給火車撞死;隱約記得村子裏鬧小偷的流言;隱約記得寡婦 Lady Glenmire 嫁給鄉下醫師 Mr 영문 커버레터 다운로드. Hoggins 的大新聞;隱約記得三流銀行害苦了 Miss Matty,幸虧還有失散的兄弟從印度回來救她一把。蕊秋說整部小說其實只是一段段的素描湊合而成,蓋斯凱爾夫人資料搜羅得好,天生又會說故事,寫長篇小說起初她還擔心搭不出架構,練習多了後來寫的《克蘭弗德》顯然比《瑪麗·巴頓》經營得更好。那時候英國有幾位馬克思主義文藝評論家都很出名,我去聽過他們的學術講座,聽他們評論蓋斯凱爾夫人的小說,執意拿階級鬥爭理論闡釋這位閨秀作家的心情,作品裏老派人教養裏的是非觀念善惡標準一下子全變成仇恨的淵藪,小說情趣蕩然無存:「荒唐,蓋斯凱爾夫人原來是個這麼陌生的人!」坐在我身邊的一位研究生悄悄說。我微微點點頭。她憋着氣把鉛筆和筆記本收進綉花背包裏回了我一抹笑靨。
案頭這本《克蘭弗德》是索菲婭去年替我在英國找到的,一九○六年版本,巴思著名書籍裝幀家 Cedric Chivers 的裝幀,小羊皮封面,燙金設色花紋,底部是古希臘弦樂器里拉天琴,中央圓圈裏彩繪盛裝仕女,小小畫面遠處教堂近處花草竟然歷歷可辨,畫框鑲螺鈿。說小羊皮也許是小犢皮,英國人叫 vellum,法國人叫 velin。法國人說 velin一定是犢皮;英國人鬆動些,小牛小羊的皮都歸 vellum,都跟其他做書皮的皮不同,絕不染色,都留着黃黃嫩嫩的幼皮本色。小羊小牛皮做的書封向來比較昂貴,畫上彩畫的更值錢,藏書幾十年我至今只珍藏六七部 vellum 裝幀的書。英國書商有一部《 A New Book of Old Ballads 》,全本書的內頁都印在小羊皮上, Hayday 裝幀,十九世紀英國大藏書家 Joseph Walker King Eyton 的舊藏,聽說羊皮印書世界上只有寥寥幾本,無奈議價難諧,我至今無緣賞玩。 Vellum 英漢字典上都叫犢皮紙,其實是像紙的犢皮,不是棉紗仿造的犢皮紙 paper vellum。索菲婭知道我鍾情犢皮封面袖珍書,邂逅這本《克蘭弗德》馬上寫電郵問我要不要,說是小開本, Hugh Thomson的插圖,撒克雷女兒安妮寫序。我要了。書沒寄到我天天惦念那個漂亮的蓋斯凱爾夫人,半夜裏還想起書中第一章第一句話:”In the first place, Cranford is in possession of the Amazons; all the holders of houses, above a certain rent, are women。”故事裏的好幾個女人在湯姆森畫筆下都曼妙得要死。
2010-11-25- 星期四 13:04 @reply
我很喜欢她的小说改编的mini剧,但是克兰福德都没有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