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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刘若英在新浪微博里,记得看她写的专栏,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一进入上班程序就以为是周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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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
——大陸版《董橋文存》總序

上星期英國朋友替我找到丁尼生三本詩集,一八二七、一八三○和一八三三的初版,著名書籍裝幀家利維耶舊皮裝幀,深綠燙金色花紋,三本合裝在黑皮金字書盒中。每本詩集裡都珍存一封丁尼生真迹手札,第一本裡那封寫給厄特里教士,說星期天晚上起程去多佛爾,星期一上午十點四十五分過多佛爾海峽,暫時避開不去巴黎,怕遇上騷亂,轉往布魯塞爾。是一八六九年六月十二日寫的,巴黎正在舉行大選,群眾上街遊行爭取共和政體。我聽說厄特里一生愛山,到處遊山看山,跟丁尼生結伴去過瑞士玩了一個月,山上路人看到詩人跪在地上俯身觀賞野花叢中一隻蜻蜓,高聲大叫說他隔著蜻蜓的雙翼看得到花的顏色,一朵阿爾卑斯山玫瑰。

夾在第二本裡的那封信寫給替丁尼生出書的出版社,短短一句話,吩咐出版社讓厄特里教士隨便挑走詩人的書,要多少給多少。簽名底下日期是一八六九年十二月二日。第三本裡珍存的是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的信,寫給詩人作家貝湼特,也很短,謝謝貝湼特的樂譜和詩評,說不是每一隻鳥都會唱出這樣好聽的歌。這三封手札裡寫給厄特里那封連信封都保存了,貼著一個便士郵票,教士地址在 Streatham Common,我旅居英倫那幾年住過那一區附近,搭火車天天經過,是個老鄉鎮,綠蔭怡人,整天懶洋洋,連火車站月台上的鳥膽子好像都比別處的鳥大,不避人。奇怪,一八二七年那本丁尼生昆仲詩集書後貼了一張對折手稿,寫明是丁尼生沒有發表過的詩,共五節。字迹纖秀,英國朋友說不像丁尼生筆迹,我看也不像。這三本書裡夾著的三封手札《丁尼生書信集》裡都收錄,那五節未發表的詩倒是待考了,要慢慢翻查丁尼生傳記材料也許拼得出頭緒。

我今年六十八,獵書獵字獵句獵了大半輩子,偶然獵得這樣一盒老書幾頁舊信依然高興得不得了。小時候家裡大人帶我去一家破廟探望一位江浙老和尚,都說老和尚相術高明,隨便批兩句嚇得倒一眾信徒。那天他摸摸我的頭說:「十七歲出外漂泊,二十三歲與字與書結緣,一生不渝,旁的枝枝葉葉盡是造化,不必多說!」大人們半信半疑,半喜半憂,溜到嘴邊的一句話只好吞下肚子裡去:「靠字靠書,這孩子將來愁不愁衣食?」羅素說他兩歲那年家中大人教他讀詩,對著一堆客人他背得出丁尼生的兩行詩。我是抗日嬰兒,生下來逃難逃不停,拖到六歲才背得出那首「床前明月光」。總之過完十七歲生日我真的飄洋到台灣讀書,畢了業顛顛簸簸住過許多陌生的地方,沒有一天離開過字與書。二十三歲在新加坡牛車水一家破舊陰暗的書店裡淘到一函線裝《夢溪筆談》,我高興得兩眼泛淚:「是宋版書嗎?」朋友嚇一跳。「是清末民初的版本,」我說。多年後在倫敦買到第一本狄更斯殘破的初版我也想哭。

廟裡老和尚不點破我也推算得出此生毫不長進。惟其不長進,這幾十年裡我才摸不著天多高地多厚寫得出幾十本書:心中學問越小筆裡膽子越大。美國幽默作家羅伯特·本奇利說他寫作寫了十五年才發現他根本毫無寫作天份:「可惜我已經太有名了,沒辦法封筆。」他家三代人都出了作家,孫子彼得寫《大白鯊》拍成電影紅得不得了。老本奇利當過演員也寫過戲劇評論,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給《生活》雜誌和《紐約客》寫劇評叫好又叫座。我連改行寫劇評都太晚了,當演員也休想,太老了。只好盡量守本份,拼命看書拼命玩書也拼命丟書:看不下去的書越來越多;看得下去的書大半是老書。老書已然好玩,配上老裝幀老得典雅老得氣派,那是玩不厭的。喬伊斯《尤利西斯》一九三○年巴黎莎士比亞書店印得大方,水藍色封面反白字,怕弄髒,英國舊書商替我找裝幀店做了個布面書盒貼一塊燙金字的紅皮,妥當極了。勞倫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九二八年翡冷翠出版,一千本裡編號三三○,勞倫斯簽名,也供養在後配的書盒裡,東京那位舊書商包了好幾層牛皮紙送到我家來。英國有個老前輩許多年前去法國拜訪毛姆,他說毛姆家的藏書又多又整齊又體面,毛姆坐在書房裡抽雪茄皺起眉頭說他看書看老了也看累了,遠遠瞄著一排排的書脊只想偷笑:「都安好,心裡踏實!」

埃德蒙·威爾遜說好幾位讀書品味很高的飽學之士常常勸他不要低估毛姆的作品,可惜威爾遜始終看扁毛姆,判定他終歸是個二流作家。他說英美讀書界程度下降了毛姆才那麼紅:「他的作品確實好看,確實有趣,文詞越淺白越見文采,可是他的故事到底是雜誌貨色,就算題材嚴肅,情節還是蹩腳得要命。」他說那是毛姆寫連載小說媚俗之計,每一期都要製造一些奇情。我是老派人,還是喜歡毛姆。我的文章從來都先在報紙雜誌上發表,肯定也是威爾遜說的「雜誌貨色」。我的文詞還沒有練出毛姆的功力,我很介懷,也很沮喪。我深信不論中文不論英文,文詞清淡可讀最是關鍵。然後是說故事的本領。年輕的時候我效顰,很高眉,認定文章須學、須識、須情。歲數大了漸漸看出「故事」才是文章的命脈。有了學問有了見識有了真情沒有說故事的本領文章活不下去。閱世一深,處處是「事」,順手一拈,盡得風流,那是境界!我讀遍毛姆的作品,「我」字擺進去的都好看;沒有「我」字的長篇短篇都遜色。「我」不可怕事,總要堂堂正正站得出扛得起才行。

這當然是偏見。說不定七十歲以後我又生出另一些偏見。到時再說。寫作免不了師承也免不了偷藝。大仲馬不介意妻子跟朋友私通,還喜歡把情人讓給小仲馬消受,小仲馬忍不住說:「我真膩煩了,老爺子你怎麼老把你的老相好讓給我睡,新靴子也要我先穿鬆了你才穿!」大仲馬聽了說:「那是你的造化,證明你的器官夠粗你的腳夠細。」大仲馬寫得出《基度山恩仇記》小仲馬終於也寫得出《茶花女》。連出家人悟禪聽說都要本源。邱瓊山路過山寺,驚見四壁都畫滿《西廂》:

「空門安得有此?」

「老僧從此悟禪!」

「從何處悟?」

「悟處在『臨去秋波那一轉』!」

三十多年前倫敦舊書商克里斯說埃蒙特·威爾遜這樣的人多得很:「毛姆只有一個!」他說他做舊書生意二十多年,走進書店找毛姆的客人多極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從來沒有人找威爾遜:「丁尼生的老詩集也是,收進一本賣一本,也許是學校裡一代一代的學生都要讀他的詩。」英國批評界幾乎都跟詩人奧登的說法一樣,都說丁尼生抒情最耐讀,敍事詩、史詩都弱。艾畧特稱讚他是聽覺最靈敏的英國詩人,不輸彌爾頓,說他韻腳押得尤其精到。桂冠詩人奧斯丁說丁尼生的詩是「客廳詩歌」。我倒深信文學作品賞心之餘還要悅目,案頭這套詩集擺在客廳裡絕不寒傖,每一本都曾經美國三大藏書家珍藏,貼了印記。一位是 Abel Berland,芝加哥著名律師,坐擁世界級藏書室,二○○一年紐約佳士得拍賣行開專塲競拍藏品。一位是 Frederick S 다운로드. Peck,十九世紀生在羅得島首府普羅維登斯,名門之後,做過官,收藏拜倫遺著出名。還有一位是 Harry B. Smith,紐約人,作家,音樂家,珍藏名家手稿信札最多,一九一四年《紐約時報》全版寫他的藏書室。

都說電子書快代替紙本書了,我不信。胡適之對張愛玲說:「你要看書可以到哥倫比亞圖書館去,那兒書很多。」用不著真去都聞得到書香了:我不敢想像胡先生說「你要看書可以按電腦,那裡頭書很多」!那是胡先生穿長袍跟不穿長袍的分別。我在台北見到的胡先生是穿著長袍的胡先生,輕鬆,瀟灑,長袖子一揮幾乎看得到他手上捲著一冊線裝書臨風低吟的神情,那時候他是中央研究院院長:一身西裝當上駐美大使那幾年胡先生多委屈,多倒霉。我情願一頁一頁讀完一千部紙本書也不情願指揮滑鼠滑來滑去瀏覽一萬本電子資料。熒屏上掃出一頁頁電子書我也試過,冷冰冰沒有紙感沒有紙香沒有紙聲,掃得出大學問掃不出小情趣,感覺彷彿跟鑲在鏡框裡的鞏俐彩照親吻。舊派人應該做些舊派事才合適。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要在大陸重編重印我近十五年裡的文集,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居間商議,海外傳統紙本書整理成國內一套傳統紙本書,我想試試。五十年前我在台南一位老先生家裡看到牆上掛的一幅對聯:「雨久藏書蠹,風高老屋斜」,句子好,字也好:紙本書即便藏著蠹魚也甘心,也詩意。都說老頭子都倔,電子狂風都吹斜了我的老房子了,書香不書香挑起的事端我倔到底。

二○一○年九月十五日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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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辛卯隨筆:舒卷(董橋) - Asiapan Talks (2011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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