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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卯随笔冬心緣

2011年12月11日
  
我和楊凡有一段冬心緣。冬心是金農金壽門,號冬心,乾隆年間大畫家,大書家,揚州八怪的一怪。楊凡七十年代末向一位四川友人買了金冬心一冊花果 冊,共十開,畫枇杷,畫西瓜,畫竹筍,畫菖蒲,畫水仙,畫古松,佈置幽奇,點染閑冷,真是畫評上說的「非復塵世間所覩」。楊凡讓了兩開給老先生羅桂祥,自 己留了八開。
  
二〇一〇年蘇富比給楊凡編印的《鏡花緣》圖錄收了這件花果冊,我逐開細賞,第七開古松題句最長,一看眼熟;「白苧袍,青絲履,清旦山行松里許。松風為我一掃地,忽作水聲吹到耳。耳中生豪但願如松長,此身落落如松強。試問有錢百萬河東客,可買松陰六月涼?」我翻箱一找找出舊藏一件清代紫檀束腰小筆筒,刻的正是楊凡花果冊第七開的古松和長題,連冊子裏最尾一開署款也刻了;「乾隆辛巳秋日七十五叟金農畫于廣陵客舍」。我高興了好幾天,慢慢也就淡忘,幾次碰到楊凡都不記得說。金農筆筒好多年前收進來,沈葦窗先生當年看過說一定是照冬心冊頁臨刻,刻工那麼精美,非乾嘉高手辦不到。沈先生真厲害,一猜猜着了。玩字畫可以修煉文采。楊凡文章辨識人事,平易生姿,洞見底蘊,難怪識者讚嘆。
  
底蘊二字如今少人用了,辭書上多說內容詳細即是底蘊,不說內心蘊藏的才智見識也叫底蘊。《新唐書》寫魏徵說他「亦自以不世遇,乃展盡底蘊無所隱」。黃宗羲說觀荊川與鹿門論文書,「底蘊已和盤托出」。我少小時候到煮夢廬學做舊詩,老師亦梅先生寫〈元日懷人詩〉有兩句是「最是江州舊司馬,十年心事 訴琵琶」,坐在籐椅上抽烟的雪翁讀了說;「得此二句便好,全詩盡見底蘊!」書齋外面風過處幾片枯葉飄落荷塘。我問先生什麼叫底蘊?先生笑說;「荷塘水面無端多了幾片枯葉,荷塘便也托出些底蘊了!」我好像懂了,其實不懂。五十多年過去,讀楊凡文章我幾次想起煮夢廬那天情景,漸漸懂了底蘊。《楊凡時間》新近出版,二十篇文章搭成一道悲歡離合的遊廊,偷閑再遊一遍,雕欄無事,語燕呢喃,冷不防又飄來幾片落葉,窸窣聲裏多了一層輕愁,晚風依舊習習,故事依舊好看。 忘了早年在哪裏認識楊凡。也許是戴天晚宴席上,也許是玫瑰夫人下午茶座,清清貴貴的玉堂公子,談字畫談舞蹈談攝影談電影談摩耶精舍裏的郭小莊。然後看他拍的一些電影,流金歲月裏玫瑰開了又謝,桃花謝了又開。然後在拍賣行展覽廳看到他珍藏的字畫,真是老民國庭院才子的品味,頹廢而華美的鏡花因緣。難怪齋名叫謫僊館,八十四叟張大千給他寫的匾額稱他曼石仁兄;多麼五四的名號!楊凡喜歡邵洵美也喜歡邵夫人盛佩玉寫的自傳。盛佩玉是盛宣懷的孫女,晚清夕照胡同口款款走進民國華燈搖曳處;「因為看了邵洵美和盛佩玉的事蹟,才知道什麼是得失與聚散,才知道應怎樣妥當地處理這得失與聚散。」楊凡說。拜會赤地劫後的沈從文,他跟隨黃永玉稱呼沈先生叫沈叔叔;楊凡顯然捨不得書裏的邊城也捨不得戲裏的翠翠,文章於是寫得那麼遠也寫得那麼近。遠是遠心,曠達深遠,唐代楊炯說的玉振金聲,筆有餘力,遠心天授,高興生知。
  
近是近思,習知易見者思之,《論語》說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為了鑑定文徵明署款「文璧」的山水長卷真偽,他到台北中央圖書館翻遍古籍找到這卷真迹的著錄,還請江兆申一語定案,一九八五年長卷在紐約蘇富比高價賣出,楊凡拍了《玫瑰的故事》。這齣山水傳奇我聽江先生談天談過;「楊凡其實眼界不低, 真用功!」他說。江先生跟我講古畫也講過遠心講過近思。那天我陪他到古玩街找高古銅印,到了大雅齋二樓他一個下午買了幾十枚珍品,走下斜街我怕他累了讓他坐在小公園長櫈上歇歇腳。夏陽似酒,蟬鳴似夢,我問他石濤他講石濤,我問他八大他講八大,晚上一圍人吃飯他悄聲說回台北謄寫一冊印拓寄給我裱成冊頁玩玩。江先生走了好多年了,那冊《靈漚館印拓》平安無恙;「六月一日與董橋兄同在骨董肆中得此鈢,通身綠鏽,背有雷文…」。我比楊凡老得多,楊凡比我小不少,我們有緣跟江兆申那一代前輩交往,胸襟從此沾了老歲月一絲清芬,那是福份。楊凡花前月下袖拂筆舞輕易描繪得出六朝煙水、陶庵燈影,沾染的恰恰是三兩鴻儒詩餘硯邊三巡過後的酒香墨香。更難得的是他在國外遊學多年,巴黎英倫廣交雅人逸士,美國各州享盡春花秋月;「但是在那些時尚的後面,我沒敢告訴別人的是我自己的徬徨與空虛,自己的無助與無奈,到底,要上一堂怎樣的課程?」沒有徬徨沒有空虛沒有無助沒有無奈,楊凡其實也成就不了楊凡。我素來知道他不愛應酬。我也不愛應酬。書畫展覽廳裏好幾回遠遠看到他我都沒有過去打擾他。邀他寫稿我也勞煩林道群居間聯繫。稿子來了讀了喜歡我總是只跟道群誇兩句。楊凡從前那部精裝攝影集我至今偏愛,他送了我一部,我又買過兩部分送給北京台北的文友。
  
我跟幾位談得來的英國朋友美國朋友都這樣,沒事絕不煩來煩去。幾十年前我住干德道,楊凡也住那一帶,上山下山偶然碰得到。那時候老半山很幽靜,我住的三十五號要上幾級台階穿過天井一片花木才是正門,像歐洲小城小宅院。下面一條街是羅便臣道,六十年代我也住過,隣居是林太乙和黎明,林語堂常從台北飛過來盤桓一段日子,說是喜歡半山這一彎老香港。《楊凡時間》裏寫的旭和道一號也漂亮,韓素音五十年代聽說也住過那邊。干德道現在的謫僊館我上個月去吃過一 頓豐美的晚餐,樓上樓下佈置得很倫敦,很巴黎,楊凡卧室外那幅傅抱石是絕品,一幅夠了,比十幅凡品金貴。審美眼光沒得學,天生的。林海音從前來香港總要找人帶她去放映室補看大陸許多電影,林先生太愛看電影了,她說才華難遇,品味難求,好片子看的是導演的才華和品味,跟寫一本好書一樣難。楊凡拍電影追求完 美。看他寫這本新書也看出他還在追求完美,一筆一劃勾勒得乾淨、整齊、考究。這些環節我比他還要偏執,看了《楊凡時間》的裝幀我終於服了。寫書賣文忌浮躁,忌浮泛,忌浮漂,下筆還來不及推敲穩妥不要拋出去丟人,難怪斯文闌珊處楊凡水袖一拂秋波一蕩三分冷傲點得亮幾程字海。前兩天台灣一位學長來我家談天看到《楊凡時間》;「書衣那麼考究,這本書內容好嗎?」他問我。我說豐子愷畫過一幅春遊圖,畫媽媽姐姐妹妹郊遊回來手上都拿着一枝花,題句「折取一枝城裏去,教人知道是春深」;「這本書正是那樣一枝報春花!」豐子愷畫的是桃花,似乎不如我家張大千一枝墨梅清雅,戊子年一九四八除夕在香港畫給夫人徐雯波。楊凡跟張家熟,看了難免勾起念想;歲月還是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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