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饗宴

2013年10月6日

海明威愛住威尼斯一家宮殿旅館,金門綉戶,老氣橫秋,他的套房古典極了,大窗戶對着大運河,派頭不小。那年仲秋古城煙水悠忽,街巷闃寂,大橋小橋人影稀疏,橋下遊船都靠在一邊午休。倫敦相熟的意大利同學帶路,繞完弄堂繞進大街繞到山腰上找到那家老舊的宮殿。掌櫃客氣,各處瀏覽了一遍還請喫下午茶,說旅館裏老一輩伙計都不在了,他們記得海明威,粗獷一條漢子,毛茸茸像拳師,言談倒和氣,話不多,輕描淡寫,不嚕囌,像他筆下的英文句子。喝酒也斯文,房間裏煙味濃得很,天熱赤膊寫作,用打字機打字,用鉛筆改稿。一住好幾天,衣着樸素,亞麻布衣褲皺兮兮,很瀟灑。掌櫃的說好多年前《紐約客》雜誌上一幅漫畫畫海明威,畫一隻筋絡虬結的手臂和一隻多毛的手,手裏緊緊抓着一朵玫瑰花,題目是《海明威的靈魂》。我早歲愛讀海明威,英文報刊上寫他的文章都剪存,厚厚兩冊卷宗塞得滿滿的,年久散佚,舊夢縹緲。都說他的短篇小說比長篇好。其實短的長的都講究。迷惘,虛無,陽剛,簡練,每一本都像照常昇起的太陽,那麼耀眼,那麼闌珊。《戰地春夢》裏凱瑟琳臨終前說:「我一點兒都不怕。這祗是個卑鄙的騙局。」海明威從來不否定努力,不否定紀律。紀律,幫規,堅忍,他從來守着:「勇敢的人不會出岔子」。凱瑟琳死了,弗烈德里哥熄了燈彷彿在向一具石像告別,然後走出醫院,然後在雨裏走回旅館。海明威整套作品離不開傳遞一個信息:告別虛幻的榮耀,挑戰傲慢的騙局,承受磨難的救贖。他是《老人與海》裏的老人,為天生的信仰潛進字海裏跟典章制度的巨鯊搏鬥,求存。《老人與海》一九五二年初版。一九五四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海明威。明年是二○一四年,得獎剛好六十年,一甲子。台灣老朋友老張很想籌錢出版一本追憶海明威的文集,翻譯歷來英美文評家評論海明威的文章,選錄海明威同代人記述海明威的軼事,刊登海明威所有作品初版的封面。那些評論文章老張譯了不少。中文報刊上寫海明威的零散文章他也剪存了,選一批收進文集裏不難,逐一釐清版權要花點時間。今日世界出版社出版的《戰地春夢》和《老人與海》中文譯本的導論和序文也應該收進集子裏。海明威寫的報刊特稿美國結集出版過,書信集也有,都可以選一批譯成中文收成一輯。老張要我寫一篇搜藏海明威初版的隨筆,穿插一些閱讀海明威的散記。搜藏初版和讀書散記我資歷不足,不敢亂寫,寫淺了怠慢他,寫深了冤枉他。海明威初版都很貴,我無力多買,只藏了幾部:一九二四年的《我們的時代》,一九二六年的《太陽照常昇起》,一九二七年的《沒有女人的男人》,一九二九年的《戰地春夢》,一九三二年的《死在午後》,一九三五年的《非洲青山》,一九四○年的《鐘為誰鳴》,一九五二年的《老人與海》。海明威一九六一年自殺死了,一九六四年蒐集出版的花都憶往之作《流動的饗宴》我最喜歡。他第四任妻子瑪麗說海明威一九五七年秋天在古巴着手寫這本書,一九五八到五九年帶回美國愛達荷州故居接着寫,一九五九年四月又帶到西班牙寫。一九六○年春天他在古巴寫完這本書,秋天在美國又修飾過一遍。書裏寫的是一九二一年到一九二六年的巴黎。海明威說那時候沒錢買書,常到西爾薇婭的莎士比亞書店借書。冬天街上風大,很冷,書店裏又暖和又閑散,桌子上書架上都是書,新書擺在櫥窗裏,牆上掛滿著名作家的照片,故世的在世的都有。西爾薇婭一張臉像雕塑,輪廓深刻,言談生動。他說她的腿很漂亮,人又和善,愛開玩笑,愛聊天。海明威說他第一次走進書店很不好意思,沒帶夠錢交保證金申請借書證。西爾薇婭說保證金什麼時候方便什麼時候交,她先給他做了一張借書證,說隨便借走多少本書都可以。海明威說她沒理由這樣相信他,他在申請表上填的地址又是巴黎的窮苦區。她不在乎,照樣那麼高興那麼歡迎他。他借了屠格湼夫和兩本體育雜誌和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西爾薇婭說還可以多借些。他於是又借了《戰爭與和平》和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短篇小說。「看那麼多書你不會那麼快再來了,」她說。「我得回來還錢,」海明威說,「我公寓裏還有些錢。」她說她不是那個意思:「等你方便才還錢不遲。」海明威問她喬伊斯什麼時候會來。她說通常過了午後晚些才來:「你沒見過他嗎?」海明威說餐館裏見過,他和家人在用膳,沒好意思多看,不禮貌,況且那家館子貴極了。那是八十多年前的巴黎。四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去巴黎好餐館還是貴。便宜的其實也不少,碰運氣碰得到好吃的。我住的小旅館靜得很,房間小陽台雕花欄杆前俯看小巷很詩意。午後四點多鐘了,大街小餐館的後門就在巷子裏,相熟的伙計捲起衣袖點算剛送到的海鮮:「好大的魚,」他仰着頭跟我打招呼,「來吃晚飯吧!」小旅館隔壁是一家麵包店,麵包剛出爐,好香。海明威說,在巴黎吃不飽的時候覺得特別餓,該死的糕餅舖子櫥窗裏那麼多糕餅,餐館外面路邊餐桌坐滿了食客,饞死人了。那幾天我不斷想起海明威講究形容詞的用法,用得恰當不容易,盡量少用是出路:乾乾淨淨的屠格湼夫;乾乾淨淨的海明威,多好。有一天,海明威在咖啡館裏寫稿,一個麗人走進來坐在角落裏等人。她太漂亮了。他一見動心,文思斷了:「你在等誰我不管,」他想。「從此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也不管。這一刻,你是我的。全巴黎都是我的。我卻屬於這本筆記簿和這枝鉛筆。」早年還有一個人喜歡《流動的饗宴》:倫敦一家律師樓的見習律師奈吉爾。二十來歲,又高又瘦,一頭鬈髮像鳥窩,一臉書卷氣,金絲眼鏡兩塊圓圓的鏡片護着一雙湖水藍眼睛。鼻樑高得出奇,嘴唇薄得出奇,人中長得出奇。話不多,一口牛津英語跟他的相貌很般配。是個書蟲,經常蹲在老威爾遜舊書店裏挑書。老威爾遜說是個世家子弟,爺爺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當財政大臣的機要秘書,父親是郵政局出納部主管,母親是舞台設計師,他們家珍藏歷代飛禽書籍出名,爺爺是這門學科的專家,寫過專書。奈吉爾不一樣,只收老小說,當代小說只愛喬伊斯和海明威。老威爾遜介紹我們認識。他上班的律師樓跟我上班的英國廣播電台很近,他來參觀過,我請他在電台餐廳吃午飯,他說比外頭好吃,又便宜,從此得空常來找我吃飯,飯後到電台酒吧喝咖啡。海明威小說奈吉爾熟透了,說寫得極好的是《雪山盟》和《老人與海》:「寫得最好的倒是《流動的饗宴》了。」《雪山盟》我讀外文系啃過,考過,苦死了。「你細細再讀一遍,不難看出斯泰因為什麼這樣評定海明威的小說,」奈吉爾說。斯泰因是美國女作家,比海明威老,長住巴黎,提倡先鋒派藝術,運用重複和瑣碎和簡化的手法寫作,她的小說《三個女人的一生》我喜歡。她說海明威是她讀到的「最羞澀最驕傲最芳香的說故事的人」。《流動的饗宴》裏寫斯泰因寫了不少,幾乎當她是寫作班的老師,教訓海明威必須讀哪些作家不要讀哪些作家。奈吉爾說寫巴黎寫人物寫成《流動的饗宴》簡直了不起。翻譯家湯新楣先生也這樣說。威尼斯一家書籍裝幀作坊有一本《流動的饗宴》,皮面裝潢很漂亮,說是一位藏書家訂做的,皮畫貼出畢加索一幅靜物,有酒杯,有水果,有盤子,有刀叉,有調羹。我跟奈吉爾說了,他心動,也想找桑科斯基裝幀店做一本,後來做了沒有我不知道。這本書美國初版書衣其實也好看,油畫畫巴黎納夫橋的秋冬景色。書名摘自海明威一九五○年寫給朋友信上的一句話:「年輕的時候運氣好住過巴黎,這輩子不論去到什麼地方,巴黎都和你在一起,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我在巴黎找過海明威住過的房子,照書上寫的地址找,路人都說拆掉了,門牌也重編,找不到。那天天陰,細雨迷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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