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札影真好看(董橋)
董桥 | 2009-7-12 星期天 10:31 | 评论↓
書札影真好看
2009/7/12
周作人一九一七年起在北京大學教書。俞平伯一九一六到一九一九年在北京大學讀書。俞平伯算是周作人的學生,寫信總是稱呼知堂師、啟明師、豈明師,自稱弟子、學生。周作人給俞平伯的信多稱平伯兄。不知道俞平伯在北大有沒有上過周作人的課。一九二一年三月一日他給老師的信上說:「我想定一時間來八道灣。請你告訴我一個時間,並請指明八道灣在什麼地段?因為西城路徑不甚熟悉。你的學生平伯」。師生往來漸漸密了,熟了,俞平伯去八道灣苦雨齋看望老師常常順便吃飯,信上幾次約時間拜訪都說「并想騙飯吃矣」!近日愛讀《周作人俞平伯往來書札影真》,一函上下兩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出版,周、俞兩家後人都出了力,周家是周豐一和夫人張菼芳,俞家是俞潤民和夫人陳煦。周作人俞平伯從二十年代到六十年代通信四十多年,遺失了不少,一九二一到一九三七年間保存下來的信也不少,期間一九二四年到一九三二年周作人的來信俞平伯裝裱為三冊,共一九三封,都安然健在。俞平伯給周作人的信周作人說要裝裱而沒有裝裱,流失了一些,周家後人整理出一六○封,一九六四年寫的也在,最多的是一九三七年以前的信。
從小讀周作人,讀俞平伯,讀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兩位長衫人物的袖裏清芬,儘管都吹過歐風,淋過美雨,無恙的依舊是那一盞苦茶,那一株古槐,朱絲欄間浮動的墨影永遠是三味書屋和春在堂的疏影。說頹廢,那是最後一代文化貴族的頹廢;說閑散,那倒不是秦淮夢醒燈火闌珊的閑散:是鐘鼎胸襟供養溫山軟水的脫俗。周作人給俞平伯的信有一封說:「陶淵明說讀書不求甚解,他本來大約是說不求很懂,我想可以改變一點意義來提倡它,蓋欲甚解便多故意穿鑿,反失卻原來淺顯之意了」。這是知堂一生盤桓心頭的偏愛,做人為文從來不屑穿鑿,不屑甚解。俞平伯致周作人的信有一封說:「丁香有抽芽之訊,視之良然,春色雖近而春風如此亦可厭也。再有一星期便值春假,又可偷閑旬日。做先生日為逃學之謀,殆非所宜;然而除執教鞭以外,士農工商更無一事可為,此其所以可圖也。至於文壇望之瑟縮,因久已為他人一手所奠定矣,再不知趣,曾跑龍套之不若,是決不可!」信末小字再補一句說:「此紙類女學生寫情書之用,遂戲效其簪花格云耳」。那張信紙隱隱然印些方塊花紋,昔日女學生也許愛用;「簪花格」典出南朝袁昂《古今書評》,說衞恆的字如「插花美女,舞笑鏡臺」,後人稱書法娟秀工整者為「簪花格」。平伯先生這封信小楷工秀,滿心浪漫,抱怨教書其實乏味,寫作也很無趣,應卯之餘,書齋裏玩玩箋紙寫寫信看看書唱唱崑曲才是寄托,才生興味。這是古槐居士一生淡泊的根腳,學問端正乃本份,應付大小生活還有老書生安安靜靜的簪花本事。聽說周作人平日話不多,笑也不多。讀他的文章無數,一讀再讀的也無數,片段零星的句子記得的尤其不少,潛潛默默套進自己文字裏的相信也多,可是,老來常常想起的竟是一九二三年七月十八日他寫給哥哥魯迅的那封決裂信:他們為周作人的日本妻子羽太信子在八道灣宅子裏鬧翻了。那封信只一百三十多字,稱哥哥叫「魯迅先生」,開筆說他昨天才知道過去的那件事,卻不想再說了:「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裏來,沒有別的話。願你安心,自重。」那件事是什麼事老早蓋起來了,周作人這封短信儘管沒有掀開,偏偏教人讀出一絲漏縫。周家大先生和二先生都是很不快樂的人。
俞平伯倒是快樂得多了。我早年拜識的幾位前輩都說俞先生總是那麼平和,那麼安寧,那麼純樸。他們有的上過俞平伯的課,有的去過俞平伯的家,還有兩位是俞平伯的真弟子:「老師的風範恰如古槐書屋的古槐樹那樣高古,」心秋先生說。「今日,能體會俞曲園春在堂三代清芬的人恐怕不多了!」俞平伯致周作人的信有一封說他一九二三年出版的《紅樓夢辨》始終賣得不好,一旦再印改名《紅樓夢研究》竟然好賣了。那是「辨」字給「研究」兩字一棒打扁的時代悲喜劇,拖到今天,出版社要推銷這本書也許還要改一次書名,叫《紅樓夢踢爆》!世道越新穎,苦茶庵主和古槐居士遺留下來的片紙隻字越可珍惜,機緣湊泊,能力所及,我都不忍心放過。二○○四年俞平伯寫給蘇聯漢學家艾德林的《牡丹亭雜詠》斗方歸了我,二○○五年,俞平伯寫斗方之時和夫人許寶馴致艾德林的信我也在上海找到了。《雜詠》彩色影真我在專欄裏登過,致艾德林的信遠近朋友都想看,他的簪花小楷真漂亮:「艾德林先生:我們時常想念您,日前奉來書,并承致賀建國十年,歡慰感謝!去年共讀陶集,深有樂趣,我對它缺乏系統的研究,幫助您的地方不多,承獎借為愧。我在文學所做『唐五代詞選』工作,擬於年底交稿。崑曲研習社積極活動,十月三日、八日在長安戲院,參加建國十年禮獻,演出全部『牡丹亭』,社中同志都很興奮。我近作小詩,雜詠記中故事,另紙錄奉一笑。又承問我們想要些東西,將托友帶來,在遠不忘,盛情可感!一時雖想不起什麼,蘇聯工藝精美,任何小品,我們都很喜愛。看到蘇聯的東西,更想起你的丰采了。家中人都盼艾德林先生什麼時候再來,我想,您是決不會錯過來我國的機會的。致同志的敬禮,并候您及夫人康樂。平伯啟。一九五九年十月四日,北京。建國十年紀念郵票一套,附奉清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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